2005-04-20

有關著迷-不敢問洪強的


文:費安尼思
(20/4/2005)


要討論洪強的作品,似乎離不開他對包含時間元素的媒體的處理手法。當代藝術重視概念;出身藝術學院的洪強(先後就讀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及中大藝術系),作品亦從概念出發。而隨著他的創作技術日漸成熟,他也愈來愈能明確、簡潔地視覺化時間的相對性。

洪強深受歐美藝術影響。九七年以後,他集中使用錄象及電腦技術等新媒體,樂此不疲地將空間視如物件、物象、物質般,對其中的時間性變化進行一連串的實驗。例子有《我們都愛祖國的天空》、《Skipping》、《Eating Noodle》、《Ha Ha》,甚至更早前(九五年)他參與由林漢堅等主持的裝置藝術展覽/裝置藝術節開始已見端倪。

在《我們都愛祖國的天空》(一九九七),洪強對身份(自我)認同的問題象徵性地以吻表現。幾位西人和亞洲人逐個面對著鏡頭做出的接吻動作,七分鐘不斷重複變換,略為慢速地進行,焦點卻故意模糊了。國籍不明、身份不明的人臉特寫表現出曖昧的真實,其實是作者自身的鏡象。採用了喧鬧、強化的中國樣板曲目配樂,呈現當時港人面對回歸中國的情感反動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狀況,因為現實不能回頭只能向前,縱使是緩慢地走。

《神遊》有兩個版本,筆者只看過獲獎(香港獨立短片及錄像比賽一九九八金奬)的第二個版本。他自外地進修畢業九七後返回香港,特意再重新剪輯舊版本,把他帶有夢遊症的母親的自述,放置在不同的空間脈絡使其意義曖昧化。在作品裡他的母親非常精采,使人印象深刻。母親穿插於戶內戶外的夢(遊)實際上是現實的再現,那些空鏡隱約見證他在城中游走、載著母親的呢喃、母親的夢。他的現實=母親的夢(遊),也就是說他的夢=母親的現實,過去(母親)相對現在(他),都繫著這城市而存在。

以上談的兩部代表作的風格都非常現代,而且作品是有關自我身份認同傳統題材感性的表達手法,也容易討好。

反觀洪強後來的作品,或許可說是他大部份的作品,與其說它們偏重展現他對新媒體高科技的夢想與期待,不如說他只是不斷透過作品與空間脈絡進行對話,只是採用了另一種型態。這裡我所指的空間可以是抽象或實在的,而脈絡分兩種情況。一種是該空間所擁有的文化與歷史脈絡,但都指向空間究竟有何意義、過去是何種場所等。另一種則是純粹性的,可以是空間的形態、色彩或建築特徵。《我們都愛祖國的天空》和《神遊》可以歸類於前者,後者則包括由九八年為微波媒體藝術節設置於文化中心外自由戰士旁的戶外錄象裝置(不過在洪強的網址中卻絕口不提這件作品並改稱為「Video Ball」,連「微波媒體藝術節」的網址也遺漏了這展覽!)、零一年香港文化博物館展覽的《Doing and Moving》、零二年完成的《與人物構成連動影像計劃》,還有《Sloping》系列、參與去年上海雙年展的作品《現實中的虛幻 ──閱讀 < version one >》,到最近在牛棚藝術村內錄影太奇展覽的《視覺中的失衡現象》。

洪強對空間觀察入微,從他拍攝選址可見一斑,例如《與人物構成連動影像計劃》錄象片段中出現的維多利亞公園、街頭巷尾和青馬大橋往赤角機場的高速公路、《Sloping》的中環舊差館宿舍一帶的斜路等。《與人物構成連動影像計劃》是唯讀光碟作品,雖然夾雜了新舊作,但重點是以身體作為主題放置在不同的空間內,或者曖昧化人的外觀與機能的關係,其中包括創造幾個代表不同官能的符象。而「seeing」部份,未嘗不可視之為他研究三百六十度空間的開始。

從參加上海雙年展以雙生兒的影象去戲謔模擬、複製為題的作品,緊隨歌德學院畫廊的小型個展,再發展至《視覺中的失衡現象》所看見的裝置,都採用打遊戲機的型態,以電腦程式將現場實時影象轉化成虛擬的時空。無論由個人的空間進入公共的空間,又或由公共的空間走進個人空間,他都透過這樣一貫的探索並成功地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在變化時間中的奇形新穎空間、從狹小的角度向外延伸至三百六十度的國度──那裡沒有高調、刻意突顯文化與歷史脈絡的空間,而是顯現一種對於國際風格(international style)的再生,企圖帶領觀眾馳騁於色彩豐富且裝飾性的美學之中。

然而從近期《視覺中的失衡現象》開始,洪強趨向發展類似工藝的形式的創作,藉此打造捉摸不定的空間。作者隱身於電腦語言的森林中,任觀眾在內流連。有人樂而忘返;有人迷途。如何在主客二者的交互關係中建立一種有機性?今次他是給觀眾也是給自己的一個難題──他要大家在牛棚內「雕塑」經驗。套用傅科(Umberto Eco)所說,洪強用上特定類型信號,期望遇上典型讀者(model reader)去接收,於其建立的開放的文本中漫遊。似乎,洪強仍在摸索建立這套遊戲規則。

因此筆者視他在「樓上.樓下」展覽的作品《1440分鐘的人類活動故事》是一種暫緩自己思考的小休。由樊婉貞策劃的「樓上.樓下」其實切合他一向的命題,可惜作品擺設在不適當的脈絡當中,無法展示作品的優點。《1440分鐘的人類活動故事》的文本以兩位女性來比喻一個地方的多面性,巧妙地轉化蒙羅麗莎雌雄同體論,以衣服二分法(一邊是學生妹一邊是時髦衣著、一隻高跟鞋一隻平底中式女裝涼鞋等多個造型)去表現油麻地地區與香港整體城市之間的不協調、矛盾、所謂新與舊的對比。總的來說,他與地區對話多於展場空間,那不是site- specific的作品。不過油麻地百老匯電影中心是一處擁有強烈個性與功能的公共場所,人們抱著去看電影的目的存在於該空間內,而電影中心發展多年,巳經不獨是一間社區戲院,而是擁有年青觀眾群的電影愛好者聚腳地。藝術介入公共空間,首先要能讓觀眾體認作品的存在與自身的關係才算成功。如今將plasma電視機直放成如電影海報燈箱,折衷地符合空間,但把它放置地上而頭上卻是《娛樂大亨》里安納度的大頭樣和《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宣傳海報。如果你說這叫做後現代的多重閱讀,也似乎是閱讀者的個人遊戲吧。

筆者自九八年微波媒體藝術節的合作開始留意他的創作,幾年以後,我在「娜移」中發現到他一幅九五年名為《命》的攝影作品(那一期的主題是「image as # an object」),是那個當年他堅持花費製作的「Video Ball」啊!要在一個看似玩具球體內裝設即時攝錄機,他到大陸找廠商做實物的苦勁,立時跑回我的記憶之中,不禁暗叫一聲:「真要……命!」他用三年或更長的時間完成一個作品設計,於我,簡直像要從渾濁黑暗中得到力量般對觀看著迷,令人驚嘆。

以上談到的作品,都是洪強不斷重覆的練習嗎?對於這問題,只能交給他本人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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